日本流行音乐（日本流行音乐学校）
高晓松曾这样概括音乐的地域性特点：“旋律在日本，和声在欧洲，节奏在非洲。”
这番话不无道理，在旋律方面，日本音乐确实在全球范围内受到了广泛的认可。在国外的视频网站上，充满真诚而富有想象力的日本音乐旋律，也感动着全世界的网民——米津玄师的大热单曲Lemon，油管播放量已破5亿，评论区各国网友自报家门，互相分享着这首歌带来的感动。而全球日语为母语的人口数量，不过一亿多。因此，许多受到日本歌曲打动的听众，大都是听不懂日语歌词的。抛开歌词，许多日本歌曲，旋律本身即是致胜因素。
（图1，Lemon的油管播放量）
那么，为什么日本歌曲的旋律那么好呢？“好”是一个主观的概念，但是我们可以用客观的方法去解构它。原因之一，便是日本音乐使用的音阶十分多样。
音阶是旋律创作的DNA，使用不同的音阶，可以为歌曲制造独特的情感基调：Locrian（洛克利亚）调式音阶色彩十分阴森，通常用作恐怖片的配乐。而Phrygian（弗里几亚）调式音阶充满着异域风情，使歌曲立即充满中东风。
（图2，不同的音阶可构造不同的听觉体验）
在使用音阶方面，日本音乐有不小的先发优势：日本的传统音乐，便有四个独特的五声音阶，分别是:
「ヨナ抜き長音階」（去IV、VII级大调音阶），即中国五声音阶
「ヨナ抜き短音階」（去IV、VII级小调音阶），又名都节音阶
「ニロ抜き長音階」（去II、VI级大调音阶），又名冲绳/琉球音阶
「ニロ抜き短音階」（去II、VI级小调音阶），又名民谣音阶
这些音阶不仅在日本传统音乐中流传，也频繁出现在各种风格的J-POP流行歌曲中。它们为日本音乐的旋律，注入了独特的基因，让日本音乐不断吸收西方音乐技法的同时，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标签。
下面，就让我们来看看这四个音阶的构造，以及那些使用了这些音阶的歌曲！

一、
「ヨナ抜き長音階」（去IV、VII级大调音阶）
在一个大调音阶中，直接将IV级和VII及去掉，便形成了日本传统音乐的第一个五声音阶。这个音阶剩下的I、II、III、V、VI级，其实等同于中国传统的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声音阶。确实，这个音阶最早可以追溯到遣隋使、遣唐使的时代，日本在吸收中国的佛教文化与先进技术的同时，也习来了中国的音乐。

（图3, 「ヨナ抜き長音階」）
这个音阶不仅完整保留在了日本的传统音乐中，在日本流行音乐史上，也是贯穿数十年的存在。在今天盘点的四个音阶中，这个音阶也是在流行歌曲中出现频率最高的。
日本流行音乐史上，在海外知名度最高的歌曲是什么？并不是AKB48，也不是One OK Rock，而是一首六十年代的歌曲：坂本九的「上を向いて歩こう」（昂首向前走）。后由英国的唱片公司将歌曲名字改成Sukiyaki（寿喜烧）后，该曲目在欧美获得了巨大成功，甚至在美国Billboard榜单荣登榜首。Sukiyaki坂本九
其实说来有趣，这首曲子无论是立意还是歌词，都完全与寿喜烧无关，将其名称改为寿喜烧，完全是为了迎合欧美人对日本文化的刻板标签。这种操作，就像把一首英国歌曲，直接粗暴翻译为“炸鱼薯条歌”一样。无论如何，这首日本歌取得的巨大商业成功，最终也为其赢得了众多翻唱与采样。
（图4，日语写作昂首向前走，英语写作寿喜烧）
翻唱自《昂首向前走》的歌曲，粤语的有：许冠英《你我人人知》、杜丽莎《眉头不再猛皱》、梅艳芳《愿今宵一起醉死》；国语的有：《默默的相思》（凤飞飞为首的一众台湾歌手均翻唱过）；闽南语的有：《寿喜烧》；甚至英语版的Sukiyaki也被改编成了R&B的风格。值得一提的是，已故电子音乐人Avicii在2019发行的遗作Freak中，主旋律也采样了这首歌。
歌曲眉头不再猛皱_杜丽莎在线收听

（图5，1963年美国音乐公告牌榜单，十大夏日金曲）
我们将这首曲子的旋律拿出来分析，会发现在主歌部分，使用的完全是「ヨナ抜き長音階」。这个音阶，让日本音乐在六十年代便走出国门，成为了全世界认识日本音乐的一块敲门砖。

（图6，《昂首向前走》谱面分析）
说起在中国最受欢迎的日本歌手，一定不能略过谷村新司。谷村新司本人的中国情结，让他在80年代成为了中日音乐交流的重要桥梁。80年代发行的单曲「昴（すばる）」，相信许多中国的老一辈都耳熟能详。昴－すばる - 谷村新司在线收听
同样地，这首曲子也在华语乐坛不断被翻唱，包括凤飞飞《另一种乡愁》（国语）、姜育恒《我的心没有回程》（国语）、关正杰《星》（粤语）及罗文《号角》（粤语）等。另一种乡愁 - 凤飞飞 在线收听我的心没有回程 - 姜育恒在线收听
（图7，感动了中国一代人的谷村新司）
此曲依然离不开同样的音阶。或许「ヨナ抜き長音階」和中国五声音阶的相通，可以让中国人民，对这类歌曲产生更深的共鸣吧！在这个音阶上面，中国和日本可说是共享着同一个基因。

（图8，《昴》谱面分析）
到了今天，J-POP的乐坛中，出现这个音阶的歌曲依然十分丰富。举个例子，米津玄师在2020年发行的东京奥运应援曲「パプリカ（红辣椒）」，副歌部分同样灵活使用了这个五声音阶（有几个音阶之外的音，但不影响整个副歌构造的和风基调）。

（图9，《红辣椒》谱面分析）

二、「ヨナ抜き短音階」（去IV、VII级小调音阶）
如果前面的大调去IV、VII音阶，还算有一点中国音乐的影子。那么对应的小调音阶，听觉感受上，就更有日本本土的风情了。日本民歌《樱花》，完全遵照的就是这个音阶：将自然小调中的IV级和VII及去掉，即可。这个音阶又名“都节音阶”，多出现在日本的传统民谣中。但是，日本流行音乐也不断从这个音阶中，汲取着养分。

（图10，「ヨナ抜き短音階」）
首先，这个音阶非常广泛被运用在日本的演歌中。演歌能算流行歌曲吗？确实，歌手大都年纪不轻，穿着和服，歌词的文法也时常不同于现代日语。但是，演歌真的是流行音乐！编曲方面，摇滚乐队的配置一样不缺，十分洋气。它的受众也不只是中老年人：上班族和中学生，同样也可以是演歌的硬核爱好者。

（图11，演歌的舞台展示，图为歌手坂本冬美）
举个例子，在脍炙人口的演歌中，坂本冬美1994年发行的单曲「夜桜お七（夜樱阿七）」，在主歌部分完全使用了这个音阶。夜桜お七 - 坂本冬美在线收听

（图12，《夜樱阿七》谱面分析）
演歌以外的流行音乐，是否这个音阶就销声匿迹了呢？并没有！它出现的频率没有前面的大调五声音阶那么高，但是依然能在各类风格的流行歌中找到踪迹。原宿系电音女歌手きゃりーぱみゅぱみゅ（中国网民爱称“彭薇薇”）的热门单曲「にんじゃりばんばん（忍者棒棒）」，在间奏的部分，大量借鉴了这个去IV、VII小调音阶。
三、
「ニロ抜き長音階」（去II、VI级大调音阶）
对于这个音阶，我们需要重新从大调音阶出发，这次我们会去掉两个不同的音。将II级和VI级去掉，就得到了I、III、IV、V、VII级。这个音阶又名冲绳音阶或琉球音阶，其运用，让许多日本歌曲充满了“海风的感觉”，或者“冲绳岛歌风”。有趣的是，这个音阶的听觉感受，与印尼爪哇及巴厘使用的Pelog音阶（印尼音阶）有几分相似。这或许是因为冲绳所在的琉球地区，在古时与东南亚诸国多有贸易往来。

（图13，「ニロ抜き長音階」）
冲绳音阶在流行歌曲中的应用，最负盛名的当属THE BOOM乐队在1992年发行的「島唄（岛歌）」。几乎全曲使用冲绳音阶写作，听觉感受非常奇异，除了“海风吹拂”，真的想不到其他形容词了。顺带一提，梁静茹的《不想睡》即是翻唱此曲，粤语版也有周华健《海角天涯》。
島唄 - THE BOOM在线收听
梁静茹《不想睡》
周华健《海角天涯》
（图14，《岛歌》谱面分析）
其实THE BOOM乐队并不是冲绳出身，但是他们的音乐路线主要集中在冲绳音乐上。当然，也有许多专注于冲绳音乐的冲绳本土音乐人，如夏川里美、BEGIN乐队等。这些艺人共同将冲绳音阶，成功加入了日本流行音乐的熔炉，成为了日本音乐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

（图15,BEGIN乐队专注于使用冲绳音阶）

四、
「ニロ抜き短音階」（去II、VI级小调音阶）
类似地，我们这次将自然小调的音阶，去掉II级和VI级，我们便得到了被日本人称之为“民谣音阶”的东西。这个音阶其实听起来倒没有那么浓重的日本特色。它与中国五声音阶的羽调类似，甚至就比布鲁斯小调音阶差了一个音。因为此音阶与其他音阶相似度较高，故不特意做曲目分析。之所以叫做民谣音阶，也确实是因为此音阶主要出现在传统民谣中。至于大量使用此音阶的流行曲目，也大都集中在昭和年代。

（图16，「ニロ抜き短音階」）
音阶是旋律写作的捷径，掌握多样的音阶，确实能够大大拓宽创作的思路。诚然，也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日本歌曲，并没有直接使用上述提到的音阶。但是，这些音阶的存在，也势必发挥了一些潜移深圳生活网默化的作用：多样的传统音阶，萦绕在日本艺人成长的每个角落，必然能够打开他们的创作思路，在旋律的写作上，甚少设限。
五、
歌词与旋律的高度契合
最后顺带一提，从较主观的角度来说，除了音阶以外，日本音乐旋律的优越性，也可归功于其歌词与旋律的高度配合。可以说，日本音乐长久以来都保持着“以歌词为载体”的旋律写作：尽量在保持完整的日语语句含义的前提下，进行歌曲的演唱。许多脍炙人口的日本歌曲，都尽量会使一个乐句对应一个完整意义的语句，尽量不会让一句完整的话分散到两句歌词，或是将句子拆散重拼。
所以许多日本歌曲都有一种在英文中称之为anthem的感觉。anthem虽然本身的意思为赞美歌，但是许多日本歌曲表达出的，倒不是宗教上的热忱，而是单纯对生活的一种不服输。ZARD乐队的名曲「負けないで（不要放弃）」，就是通过与歌词明显配合的旋律写作，表达出了令人热泪盈眶的向上的能量。副歌部分十分工整，每个乐句对应十个日语音节，既朗朗上口，也主题明确：不要放弃，就差这么一点就成功了。負けないで_ZARD
（图17，ZARD主唱坂井泉水逝世后的纪念演出，乐队与荧幕中的泉水姐姐同台）
这种乐句与歌词的结合，让主流日本歌曲富于故事性和“元气感”，歌词的深圳生活网清晰断句让听众易于记忆。同时，日语较为简单、温婉的发音也让歌唱出来的旋律，独有一番韵味。同一首美国乡村音乐，日语的翻唱版「カントリーロード」就比John Denver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多了一分“字正腔圆”的感觉。这种由语言本身的发音特性导致的听觉感受，也可能会让听众解读成为对旋律的认知。
カントリー・ロード - 本名阳子
Take Me Home, Country Roads
（图18，日语版的Country Roads也是宫崎骏电影《侧耳倾听》配乐）
不过，这种依附歌词与日语发音进行的旋律创作，也有它的局限性。不少日本评论家认为，此模式多多少少在过去制约了日本嘻哈与R&B的发展。1998年，年仅15岁的宇多田光发行单曲「Automatic」时，她尝试用日语来演绎R&am深圳生活网p;B的节奏感。因此在歌词中，许多日语的句子被切割得很零碎，这在当时的评论家看来，属于“虽然节奏感很新颖，但是在日语语句中加入节奏的停顿，让人不明白歌词的意思。”因此，纵使当时媒体将宇多田光评为“突破日本惯例的存在”，这样的评价也并不让她感到自在。Automatic - 宇多田光
（图19，15岁的宇多田光，坐在沙发上终结了小室哲哉的时代）
当然，时至今日，这种制约因素已经日渐式微，日本特有的“和制R&B”旋律和节奏都十分精致，日本嘻哈也在乐坛中有自己独特的地位。日本音乐的旋律性，也在传统与新潮的碰撞中，继续前行。

（图20，以Misia为代表的和制R&B歌手，在日本歌坛大放异彩）
